五天，120个小时，这是男子王富涛在广州停留的时间。

    也许，他并没有打算在这片热土长留。但是，阴差阳错，一次醉酒，在摄像头下醉卧了12个小时，让他的生命定格在这个城市。

 坐：“喝着喝着就哭了”
    一件红色条纹短袖T恤衫，一条大裤头，手握一个装着酒的瓶子。6月15日晚7时18分，38岁的河南籍男子王富涛闯入广州市站前横路与陈岗路交界处的治安监控摄像头的视野。

    光着双脚，没有穿鞋。他横穿过马路，来到站前横路12号前的报刊亭旁，面朝马路坐下。身下是个沙井盖，身后是一个名叫“诚信”的修鞋店、一家名为“安其”的网吧、一个名叫“百事达”的西点蛋糕店和一家兰州牛肉拉面馆。

     繁华街头，人来人往。他的出现，并没引起太多人注意。透过路边的树丛，摄像头隐隐约约拍摄到王富涛坐在路边的身影。

    一位钟姓清洁女工当天见到王富涛。前晚，这位清洁工回忆说，王富涛看起来不像乞丐，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很脏。但奇怪的是，当天下了小雨，他却席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没有吃东西，光举瓶子，大口大口仰脖喝酒。

    扫到王富涛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喝着喝着就哭了”。她看见王富涛一只脚慢慢跪下去，随后整个人瘫卧在地。

    因为害怕“有些人喝醉酒会打人”，从头到尾，这位女清洁工都没敢跟他说话。

    报刊亭里的女孩，也留意到了这个陌生的醉酒男人。在给警方的笔录中，她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坐在那里，只是喝酒，一句话也没说。”

    王富涛的妻子梁蜀改说，王富涛能喝，40多度的白酒能喝一斤多。

    晚上8时许，诚信修鞋店老板王瑞刚走出店门，看到王富涛躺在六七米外路边。王瑞刚说，当时他对此并未在意。像往常一样，王瑞刚的妻子在8点半许拉下卷闸收工回家。

卧：医生检查后警察帮他挪位置
    8时35分许，醉卧在路边的王富涛，开始引起行人的注意。治安监控视频中，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几次跑到他身旁查看。在他的带动下，几个行人也停下脚步，围拢过去，议论纷纷。

    围拢的人散去，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临走前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8时50分，一辆警车驶入站前横路，在马路对面停下。一两分钟后，一辆120救护车赶到。伴随着医护人员走向王富涛，路旁的行人迅速围拢上前，聚集在报刊亭周围。

    8时57分，医护人员坐上救护车离去。

    一分钟后，两名身着制服的人员，一人拽着王富涛的一个胳膊，将他从马路边，拉到诚信修鞋店门前。放下王富涛后，两名身着制服的人员，返回警车离去。

    此时修鞋档已经关门。王富涛仰面躺在地上，手脚张开，头微微往右歪着，一动不动，只有肚子在一起一伏(腰部的衣服被掀了起来)。

    昨日中午，站前路派出所。接待民警向王富涛的家人表示，当时接到群众报警后，他们派巡警前往现场处置。巡警拨打120急救电话后，荔湾区第二人民医院的救护车赶到现场。[nextpage]

    昨日上午11时许，荔湾区第二人民医院一楼，前台护士查阅当时120急救车出诊记录，末尾的情况说明写着“醉酒”两个字。

    医院内科副主任医师何汉源对家属表示，15日医院接诊时间为晚8时40分许，应该在10分钟后，医院的车就赶到了站前横路处理，当时警察已在那里。

    出诊医生名叫吴毅明。但何汉源表示，她目前出国去了，要25日才能回医院正常上班。

    何汉源说，6月16日上午交班时，自己从吴毅明的口中听到有关王富涛的情况。“第一次去时，他的生命体征都在正常范围内。”何汉源说，吴毅明在交班时表示她检测了王富涛心电、血压、体温、呼吸、血氧饱和度等。

    钟姓女清洁工说，她曾看见医生在王富涛的手指上扎了针。何汉源解释，这是血测，“很简单的，一扎便知。”何汉源说，正常情况下的血氧饱和度在90至100间，而王富涛也介于这个之间，生命体征平稳。

    “如果是在正常范围下，我们就会将病人交给警察处理，如果在不正常情况下，我们则会带回医院。”何汉源说，王富涛的体征一切正常，所以就交给了警察。

    百事达西点蛋糕店一名女工说，两名警察处理后，两人合力把住王富涛的胳膊，抬到已拉下卷闸的诚信修鞋店前，那里有一块略高于地面一两厘米的台阶，有好心人帮他在身下垫了报纸。

亡：同一医生再来发现他已死
    治安监控摄像头，忠实记录着王富涛在广州街头生命的最后时光。

    街旁的行人来来往往，对于这个躺在路边的醉汉，有人好奇地停下脚步，上前打量一下，然后转身离去；有人看见后，捂着口鼻，绕到马路旁经过。更多人视而不见。

    诚信鞋店右侧，就是安其网吧。上网的人，一拨一拨，从王富涛头前走过，进入网吧。

    诚信鞋店左侧，是一个居民小区。回家的人，一个一个，站在王富涛的身前，打开铁门。

    看到躺在地上的王富涛，一位中年妇女，也许紧张，也许害怕，连续两次都没能将门锁打开。慌慌张张地离开后，又返回来，第三次才将铁门打开。随后又叫来家人，从门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呼吸越来越急促的这个男人———6月16日零时许，监控录像中，王富涛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不仅肚皮急促起伏着，嘴里也不断一张一合。

     零时38分，一个身穿黑色T恤衫、休闲短裤，体型稍胖的男子走过这里。他上前，脱掉脚上的拖鞋，光着脚轻轻碰了王富涛的腿上和下腹部各一下。王富涛没有反应，但可以看到肚皮仍在急促地一起一伏。

    男子离去。一位身穿白衣的老伯，随后几次从院子里出来，观看躺在地上的王富涛。

    2时20分，一位身穿白衬衫、袖口被高高卷起的男子走进网吧。五分钟后，他从网吧里走了出来，低头看了王富涛一眼。随后隐身在墙角里，不时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几次他想走近王富涛，但看到有路人经过，赶紧又退了回去。

    观察了约3分钟后，白衣男子转身走入网吧。2时31分，他带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从网吧里走了出来。白衬衫的男子在离王富涛一米处弯腰低头仔细察看，另一男子四处张望。突然，白衬衫男子上前，伸出右手，在王富涛右手边摸了一下，然后迅速揣回右侧裤袋。[nextpage]

     三人站在离王富涛约五六米外，观看了一下后，分散离去。五六分钟后，穿白衬衫的男子又回网吧，直到2时57分才离去。

    清晨6时，天空放亮。街边的行人多了起来，卖报女孩来了，送报员来了，王富涛仍然保持着前夜的姿势，手脚张开，仰面朝天。只是不知何时，肚皮已经不再起伏。

    6时50分，一辆警车来到。一名警察和一名治安员上前，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富涛。约三四分钟后，一辆120救护车赶来。一名医生、一名护士和一名担架工，拎着医药箱，走到王富涛身前。

    检查后，她们收拾起医药箱，乘坐120急救车离去。王富涛的脸上被盖上了一张报纸。

    6月15日晚11时许，百事达西点蛋糕店一名短发女工走出门外，准备结束一天的生意。站在门口时，“霍———霍———”的呼噜声让她觉得好笑“吾知几好目训(睡)”。

    这时她才发现，原本睡在修鞋店前的王富涛，不知何时已经滚到路中间，“仰面张开胳膊大腿，像大字，胸口一起一伏。”

    16日零时许，诚信修鞋店老板王瑞刚办完事回家路过，发现鼾睡的王富涛身旁还有一包香烟。以为这是流浪汉，他转身回家了。

    凌晨3时，兰州牛肉拉面馆的老板关档路过王富涛身边时，仍然看见他呼吸急促，“还在打呼噜”。

    死亡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没人能说清，王富涛到底在何时离开人世。

    昨天中午，站前街派出所民警告诉记者，16日早晨，他们接到报刊亭卖报女孩报案后赶到现场，通知120急救中心，荔湾区第二人民医院急救人员到场，检查确认王富涛已死。

    何汉源说，这次出诊医生仍然是吴毅明。警方提供给的病历复印件上把王富涛死亡的原因诊断为“猝死，死亡时间不详”。病历姓名栏上，则写着“无名氏”。

    “醉酒情况下，突发率最高。”何汉源介绍，广州市目前的猝死，多为中年人及彻夜泡网吧者。

    “在我刚毕业时，20多年前，50岁以上的人容易猝死；10年前，已变为40岁以上的人容易猝死；2000年以后，30岁以上的人容易出现猝死。”何汉源揣测，王富涛应也属于这种“突发”情况。

家属回忆
 出事前致电母亲如同交代后事
     前晚10时多，在离王富涛死地10多米远的拉面馆里，他的妻子梁蜀改从手提包里拿出用透明胶袋裹住的钱，再次一张张数着，哭了。

    19日上午9点多，河南省镇平县郭庄派出所的吴照彬副所长接到广州警方通知，告知王富涛已死。消息辗转多人后，离家租住在县城的梁蜀改才得知丈夫离世。随后，她和62岁的婆婆任金秀以及姐姐、姐夫等亲友赶到广州。

    1995年，王富涛与梁蜀改结婚。现在，他们有一个10岁的女儿和一个9岁的儿子。她说，今年春节后，王富涛从老家往深圳投靠一个早年认识的冯姓包工头，在避雷工程工地上，烧电焊。两个月后，他又去了惠州。6月初，王富涛突然告诉她，有一个包工头请他到广州来做工。[nextpage]

    在梁蜀改的手机上，有一条王富涛6月9日22时14分发给她的短信———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刚才给广州老板打电话，他要求我去帮他电焊防雷，八十元包吃住。这里七十元不报(包)吃饭。不过现在骗子很多，我怕干活不好拿钱。”

    6月11日，王富涛来到广州。梁蜀改的手机显示，当晚10时13分，他曾给妻子发短信“唉，他们对我这么好。是对我抱很大希望的。明天就要上班了，我真担心我胜任不了。谁知道他们工程才刚刚开始，我以为三十层的框架已经好了。那防雷就好做了。这样的话，两年才能完工！”

    梁蜀改说，6月13日，王富涛突然给她打去电话，表示手机丢失了，提醒她小心不要上当受骗。6月15日中午10时许，她最后一次接到王富涛的电话。但当时她在忙“叫他呆会再打便挂掉了”。

     6月15日晚7时18分，王富涛提着酒瓶、光着脚出现在站前横路。任金秀说，当天下午5时50分许，儿子曾经给她打去电话“要我保重好身体，帮他照顾好两个孩子。”

    “当时我也没在意。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老人说，“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在给我交待后事。”

谁该为他的死负责？
    站前街派出所接待警官：我们已经尽到义务

    我们已经尽到了义务。我们接到报案后，巡警就到了现场，并且通知了120。120检查后，说他是醉酒，没有问题。当时我们还把他移到人行道边。所以我们已经尽到了职责。如果你们(指家属)认为我们民警存在失职，可以投诉，也可以去起诉。如果对死因有异议，也可以申请做尸体法医解剖鉴定。

    (当时为什么没有送救助站？)这种醉酒的情况，送救助站，人家也不接受的。送到救助站的，必须是要有自理能力的。
 不过我也觉得，如果当时能够送到医院，也许就不会这样……

    广东顾浩巍律师事务所顾浩巍：警察应将其约束至酒醒

    醉酒可分为生理性醉酒和病理性醉酒。病理性不负刑事责任，生理性要负刑事责任。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十五条第二款：醉酒的人在醉酒状态中，对本人有危险或者对他人的人身、财产或者公共安全有威胁的，应当对其采取保护性措施约束至酒醒。

    顾浩巍认为，从宏观上看，警察有过错，医院也有救死扶伤的责任，“要看这个人有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抢救他。”而警察发现醉酒要把他强制至酒醒，这是对受害人的保护。就比如对又聋又哑的女孩要保护起来一样，对他(王富涛)也要把他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人看住他至酒醒。

    广东省律师协会委员邹睿：医院没有救助的义务

    医院没有救助的义务。你去医院就诊，医院就有这个(救助)义务。如果120曾经出诊，对死亡原因无误诊的话，则只能归咎于目前(社会)没有一种完整的救助体系。因为目前没有相关法律规定，在他(她)有生命危险情况下，由什么部门来担当这个义务。